田园已芜,思念却如杂草疯长

作者:叶睿葆
      又是一年的正月初五,我再次来到这片田园。

      午后的阳光暖暖,山野的清风微寒。田园已荒芜,思念却如杂草疯长。每一次来到这里,我都能感受到源自这片田园深处的满满的正能量。正是眼前的这片田园,承载着祖父生前的涔涔汗水和绵绵希望,也承载着我的追思和感恩。
      说是田园,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一片山坡地。据家里的长辈讲,那是上个世纪60年代,邻村修建水库用到我们角落的耕地,就用这一块山坡地等面积置换。分田到户后,这片土地成为我们家的耕地,直到祖父去世后,我们举家搬进城里才开始抛荒。如今,一道道旧时的田埂淹没在荒草丛中,一如这片田园的故事沉淀在岁月深处。
      许多年了,祖父一直用另一种方式守望在这里。低低的坟头、矮矮的墓碑,远远望去,就像冬日里坐在藤椅上晒着暖阳的老人,一头望着曾经辛苦耕种借以养家糊口的田地,另一头望着生生死死魂牵梦绕的家园。
      如果祖父还活着,今天正好是他100周岁的生日。
      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“种田人”,一辈子大部分时光都在和泥土打交道,对待田里的庄稼就像对待家里的子女。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,祖父从来不曾出过远门。在这片田园里,他用双脚踩出了人生的长度,用双手撑出了人生的宽度,用双肩扛出人生的高度,走过了既微如草芥又巍若高山的一生。
      料峭春寒。斜风细雨。一位身披蓑衣、头戴斗笠的荷锄老农,赶着一头算不上健壮的黄牛,走在田间小路上。想起祖父,我的眼前便会浮现这样的场景。
      “种田人不‘骨力’(闽南语‘勤劳’),要‘吃’(闽南语‘喝’)西北风”,这是祖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。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,祖父已是60岁左右的年纪,依旧忙碌在田间地头。后来岁数大了,又经受过一次大腿骨折,干不了重活,但在家里总是忙个不停,一刻也没有闲暇。

      祖父有一门祖传的小手工艺——钉“纸钱”(祭祀用品)。从年轻时开始,他都会利用农闲或夜晚,在家里钉些“纸钱”出售,增加点收入贴补家用。后来家里经济有所好转,但他一直没有放弃。就在他去世的前几天,还在做这手工活儿。

      祖父常常教导我们,“做什么要像什么”。一些上了年纪的乡亲一聊到祖父,都会说他干农活“最较真”。

      插秧是祖父的拿手活。“手把青苗插野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”,只见他弓着身子,左手握秧分秧,右手移秧插秧,别看他动作不快,只一袋烟的工夫,已经从田地的这头插到另一头。祖父插地分秧,每一丛的误差不会超过两棵苗。他插的秧田,横成行、竖成列,并且会顺着田埂绕弯弯。他把这种插秧方法叫“出生入死”,意思是田埂向外凸出时插秧要展开多出一行;田埂向内凹进时插秧要合并减少一行。祖父有个好习惯,只要弓身插秧,没到田头,一定不会直起身子。这也是同在一块田里插秧,他总是最早完工的秘诀。

      乡亲们都说,在生产队里,祖父耙的水田最细最平,祖父起的地瓜垄最匀最直,祖父堆的干草垛最稳最有形……

      有一年天旱,地里的庄稼都快蔫死了,祖父让我去引水。为了让自家的田地早点灌满,我把位于上方的田地的出水口挖低了。祖父知道后,严厉地教训我:“种田人有种田人的规矩,人家的地也干旱,我们不能损人利己。”

      在祖父的葬礼上,我听到评价他时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是“好人”。曾经有人讲过,“文革”期间,村里有个干部受到批斗,大家避之唯恐不及。当他被押着“游街”到我们角落时,已经快饿昏了,是祖父冒着受连累的风险,从家里端了一碗稀饭给他吃。“文革”结束后,这名干部平反了,从此和祖父成为至交。

      小时候家里住房紧张,我常和祖父一起睡。晚上来找祖父聊天的,有年轻人,也有上了年纪的。昏暗的灯光下,卷一纸旱烟,喝一口浓茶,祖父讲话幽默风趣,老屋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。不管生活怎么艰难,祖父从不以愁苦示人。他的乐观豁达、热情好客,让他拥有极好的人缘。

      凝望昔日田园,我和儿女讲起这片田园背后的故事。当年,祖父在这里种下稻谷、甘薯、芋头和花生,养活了一家人;在这里种下勤劳、认真、乐观和善良,如今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……

      这片田园已经荒芜,这片田园永不荒芜。

新闻来源:羊城晚报

责任编辑:苏水良

加入日期:2023-02-01 15:35: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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